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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福茶
——福建茶产业守正创新之路系列报道
千面佳人焕新归来
漳墩小白茶科技小院 吴大灼 摄
漳墩小白茶茶青
俯瞰漳墩镇杭下村金盘山的小白茶园。本文图片除署名外均由受访者提供
5月13日，第四届中国小白茶茶王争霸赛在南平建阳举办。茶企云集，在“璞韵争辉”的清香与“宋风茗战”的雪沫中，感受建阳小白茶的魅力。
在白茶谱系中，小白茶是独特的存在——它源自灌木型有性群体种（俗称“菜茶”），未经人工选育，每丛都携带独特的基因，茶汤层次丰美，每一泡都是大自然亲手拼配的艺术品。
建阳现有小白茶茶园2.6万亩，年产量突破500吨。20世纪中叶，建阳白茶产量曾占全省白茶产量的八成，后一度困于产量与工艺的窠臼。
苏轼诗云“从来佳茗似佳人”，建阳小白茶“千树千味”，一如千面佳人。如今，小白茶在坚守与创新中，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转型之路。
千年贡茶，岁月沉淀的荣光
在宋代，建阳漳墩是北苑贡茶的核心产区之一，所产的菜茶芽叶被制成“龙团凤饼”进贡皇室。宋徽宗在《大观茶论》中盛赞的“白茶”，虽不等于现代白茶，却也描摹出菜茶“表里昭澈，如玉之在璞”的天生丽质，为建阳小白茶的诞生埋下了伏笔。
茶界泰斗张天福曾考证：“先有小白，后有大白，再有水仙白。”道出了小白茶的始祖地位。1772年，漳墩南坑肖氏家族采用当地菜茶的幼嫩芽叶，以半晒半晾、不炒不揉、省工省炭之法，创制出现代意义上的小白茶。“这未经炒揉的茶叶，泡出的茶汤滋味惊艳，竟卖出了高价。”
此后，建阳小白茶带着山野灵气，从深山走向更广阔的天地。1940年，水吉（当时漳墩隶属水吉）白茶销量占全国侨销茶（主要消费群体为海外华侨华人的出口茶叶）的三分之一；20世纪80年代，漳墩因年产白茶过万担，获称“万担公社”。
1979年，573.58吨白茶自建阳运往海内外，茶香弥漫在闽北的山路上，那是属于建阳小白茶的黄金时代。
千树千味，自然馈赠的考验
航拍视角下，漳墩的小白茶山上，茶丛与草木杂生，东一簇、西一簇，虽不及别处茶山精美，却被当地人视若珍宝——有性繁殖让每丛茶树都独一无二，造就了天然的“一树一味”。
“记住这泡的味道，一会儿再尝尝有什么不同。”漳墩贡眉白茶制作技艺南平市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李泉弟斟出茶汤。
头泡清冽似泉，二泡甜沁心脾，十泡后仍有花香萦绕。喝小白茶如同拆盲盒，充满了未知与惊喜。然而，这大自然的拼配术亦是产业发展的“绊脚石”。
福鼎大白茶等无性系品种成苗快、亩产高、品质稳定，而小白茶种子繁殖周期长、发芽不齐、芽头娇弱、亩产极低，采摘和加工难以实现全机械化。加之荒野种植导致人工及运输成本高，小白茶曾长期被茶农弃种。
李泉弟说，采摘小白茶时应“轻采、轻放、早采、嫩采、勤采、净采”，“连塑料袋都不能用，会闷坏青叶”。
“用手提式采茶机采其他茶叶，有些损伤还能在后续工艺中补救，但小白茶不行。”漳墩镇乡村振兴发展中心高级农艺师蔡金龙解释，制作小白茶讲求“大道至简”，工艺少，全程要求茶叶尽量不受损。
在漳墩，小白茶全自动生产线常被闲置。老师傅更信赖竹筛与炭火，生怕机械伤了娇嫩的芽叶：“机器萎凋的风一猛，茶叶失水过快，后续制作易产生苦涩味，影响品质与销售。”萎凋看天而定，拣剔要轻，烘焙需细，装箱得趁热，稍冷便脆如琉璃，轻压即碎。
独特赛道，化解痛点为卖点
重振建阳小白茶的关键，在于调和独特性与产业化的深层矛盾。建阳茶人积极探索，走出了一条特色之路。
在品种改良上，有人提议借鉴福鼎大白茶的“发家史”——选育单一优种，通过无性繁殖稳定优良性状，扩产增效。
建阳区茶叶协会顾问吴麟指出，小白茶丰富的滋味，源于群体种多样的遗传基因，选育优种虽能保持个体优势，却弱化了群体优势，使之泯然于普通白茶。
蔡金龙则提出人工拼配的思路，类似于调制鸡尾酒：“我们从7000多株母树中筛选出28个独特品系，历经多年，选育出7个有推广价值的品系。分别无性繁殖后，茶企可从中选取3～7个品系，按不同比例搭配，衍生出N种组合。既能保留丰富的口感层次，又可突破产量瓶颈，打造差异化产品，跳出同质化竞争。”目前，建阳已建成3个小白茶良种繁育基地，年育苗800万株，为产业规模化奠定基础，让“大自然的盲盒”变为可复制的“舌尖”惊喜。
当地茶人坚持“两条腿走路”，既探索产业化，也守护群体种多样性。吴麟建议，小企业发挥“灵活机动、创新高效”的优势，以山场、气候、制茶师等个性化差异为卖点，深耕细分市场，“讲好每一片茶的故事”，通过“小而美、小而特、小而优”实现“小而强”。
近日，在漳墩生态种植示范基地的松竹混交林下，3万余株小白茶长势喜人。“小白茶适合‘混居’，树荫能促进茶氨酸、茶多酚积累，让茶汤更醇、更甜。”蔡金龙介绍，该模式在保持水土、固碳释氧、涵养茶香等方面也优于高标准茶园。如今，漳墩联合福建农林大学编制林下小白茶种植规划及白皮书，建阳以“寻茶之旅”等10多个项目为试点，大力推广这一模式。
产学研融合的创新实践不止于种植。近日成立的建阳小白茶科技小院首创企业专家模式，组织42名新型农民、非遗传承人建立小白茶本土专家智库。同时，聚焦“点茶－建盏”小白茶文化系统构建、建阳白茶“人才－产业”振兴等课题开展应用研究，为产业发展提供多重支撑。
2024年，中国工程院院士刘仲华在海峡两岸茶业博览会上发布了小白茶化学品质与健康功能的阶段性成果。今年，建阳与院士团队紧密合作，再次寄送茶样，经深入研究，获得茶样感官品质、理化成分检测分析等多项成果，为建阳小白茶的健康价值提供科学背书。
“我有我的独立态度，拒绝定义，探索多样，就像——建阳小白茶。”近日，范姜锋、雷希颖、江文煌等两岸青年，用“魔性”微短剧激活了建阳小白茶。剧中，他们不仅让宋徽宗“穿越”代言，还将小白茶的特质与“Z世代”的个性巧妙连接。
而今，建阳小白茶正褪去羞涩，携万千风情惊艳归来。2024年，建阳小白茶跻身全国茶叶区域公用品牌百强。（见习记者 王玥明 通讯员 张高鹭 蔡沁妍）
百亿银针绣就青山
游客打卡福鼎茶园。张晋 摄
福鼎品品香智能工厂内的全自动白茶精制流水线
福鼎白琳老街
宁德福鼎，太姥山下，5G区块链溯源系统的电子屏上正跳动着茶青交易数据，智能萎凋房飘出阵阵茶香。
作为我国最大的白茶产区和出口基地，福鼎赢得“世界白茶在中国，中国白茶在福鼎”的美誉。
福鼎白茶最早的文本记载可追溯至唐代陆羽《茶经》，其中记载了“永嘉县东三百里有白茶山”。北宋徽宗《大观茶论》专章记载白茶，明清时期“白毫银针”成为皇家贡品。如今，“白茶山”已化作31.9万亩生态茶园，星罗棋布于峰峦叠翠间。2024年，福鼎实现茶叶总产量4.1万吨，产业综合产值155.18亿元，当地38万涉茶从业人员因茶致富、因茶兴业。数字背后，是一场从“看天吃饭”到“数智种茶”的静默革命。
非遗匠心里的科技革命
当生态种植的有机茶青在数字化的呵护下茁壮成长后，这些充满天地精华的“精灵”便踏上了从非遗匠心到现代智造的蜕变之旅。
在位于双岳工业区的品品香茶业智能工厂内，记者被正上演着的工业美学深深震撼。
平面圆筛机簌簌地转着，竹筛荡起茶浪，筛网如春风拂面，将粗梗碎末筛作轻烟散去。红外色选机的玻璃仓里，茶色在光晕中浮沉，杂叶刚探出头，便被一束慧眼识别的光轻轻摘去——像旧时茶农眯着眼，在竹匾里拣出暗沉的叶片，只是这目光更清亮了些。
在这条全自动精制流水线上，茶青历经平面圆筛、红外色选、高压静电等12道工序，每小时处理量相当于50名熟练工。
该公司市场总监郑兆基介绍，这是国内首创的白茶精制流水线，由企业、高校共同研发而成。企业董事长是福鼎白茶制作技艺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他把传统制作工艺以现代工业的方式重塑，保证白茶品质的标准化。
“你看这筛分、风选、色选，哪一道不是老茶坊里的讲究？只是如今换了副模样，把‘标准化’三个字刻进了茶香里。”
末了，郑兆基指向包装线，机械臂正灵巧地码着茶盒。“从前人工理料，眼一花便错了分寸。如今这铁手稳当，残次率降到万分之一，比老茶娘的手还精准几分呢！”
机器有节奏的响动里，新茶的鲜香正从不锈钢管道里徐徐漫出，像是老手艺在新时代打了个漂亮的响指。
通过筛分、风选、色选、静电除杂、人工拣剔、匀堆等6道精制工艺，茶叶历经层层管控、匠心精制，最终成就高标准、高品质的白茶。
科技创新正在重塑福鼎白茶产业格局。
据统计，福鼎茶企2024年投入2.1亿元建设产业综合体，建成国内首个白茶基因库和国家级技能大师工作室。中国工程院院士陈宗懋的院士工作站研发了萎凋环境控制系统，让“看天做茶”变成“造天做茶”。
在大数据中心，区块链溯源系统每秒钟处理3000条交易信息，从茶山到茶杯的全链条透明可查。
福鼎白茶的工业化、数字化、标准化的产业之路离不开金融活水的注入。
福鼎于2025年创新“政银企担”模式，国有公共仓为茶企提供融资担保，白茶产业步入快车道。
一家茶企的财务总监感慨：“我们凭公共仓存储的茶叶，获得1000万元贷款，利率还优惠了1.5个百分点。”
更暖心的是“白名单”授信机制。在福鼎，茶企凭大数据扫码交易量即可申请贷款。区块链技术评估库存茶资产，企业融资周期从45天缩至3天，让茶企不再为资金发愁。
直播间里的“白茶西进”
福鼎白茶产业的可持续发展不仅需要工业硬实力的支撑，更需文化软实力的赋能。当工业齿轮高速运转时，如何将产业优势转化为文化认同与经济新动能？
志在四海的福鼎人给出了他们的答案——以品牌创新为纽带，在工业根基上嫁接服务业的繁花。
“家人们看这满披白毫，甜过初恋！”“00后”李潇潇的抖音直播间同时在线几十万人，马来西亚客商连刷10个“嘉年华”锁定货源。
隔壁展位，AI主播用中英双语解说，实时翻译德语弹幕，“去年我们跨境直播卖出1500公斤老白茶，英国、德国客户说这是‘东方的液体黄金’”。
李潇潇眼瞅着海外订单数据一个劲儿猛增，笑意从手机屏幕漫到眼底。
像李潇潇这样因茶兴业致富的福鼎人不在少数，头部电商可能年入百万元。
福鼎茶叶品牌的打造是典型的政府主导型。多年来，福鼎将茶文化营销与品牌构建结合起来，坚持“政府搭台、茶企唱戏”，持续挖掘茶文化内涵，着力打造福鼎品牌。
福鼎人谙熟“茶靠人做，更靠天养”的道理。自2005年政府牵头在广州茶博会上首次喊出“世界白茶在中国，中国白茶在福鼎”，这片叶子便搭上了文化赋能的快船。
2007年的“白茶坐飞艇”的创意被许多人称为“惊鸿一瞥”。
那年，在泉州首届海峡两岸茶业博览会开幕式上，茶商扛着麻袋挤绿皮火车，谁能想到竹篾茶篓真能系着红绸升空？老茶客都说：“这茶性里的灵秀劲儿，倒与飞艇的轻盈相得益彰。”
2010年，福鼎组织11家茶企参加上海世博会，福鼎白茶（太姥银针）入选“中国世博十大名茶”，“福鼎白茶”正式获评中国驰名商标。
在鎏金招牌亮起来的那一刻，福鼎人总算把“一年茶三年药七年宝”的俚语，唱成了渡长江过黄河的采茶调。
2014年，“福鼎白茶”不坐飞艇，改坐最时髦的动车了。
动车车身上喷着“福鼎白茶”四个大字，从上海到福州来回跑，车窗上的倒影里，茶园的绿和城市的灰交错着，像幅流动的画，映在每个中国人的脑海里。
福鼎白茶品牌“出海”的故事同样精彩。
作为海上丝绸之路重要的商品之一，福鼎白茶以其独特的风味远销海外，在国际上不断“涨粉”：以中国茶非遗唯一代表身份亮相法国巴黎卢浮宫“新生万物——中国非遗与当代设计展”，并举办福鼎白茶国际专场品鉴会；在德国法兰克福举办“福建茶香·德意共享”福鼎白茶品鉴会，数十位华侨华人和德国企业家代表共谋合作发展……
李潇潇下播时，AI主播还在用德语播报。“偷一会儿懒，反正‘家人们’冲的是‘福鼎白茶’，是不是我本人直播不重要。”（见习记者 庄然 通讯员 王婷婷）
观茶
“农遗”点亮“中国白”
当第六个国际茶日到来之际，联合国粮农组织给福建送来一份“豪礼”：福鼎白茶文化系统入选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成为我省第三个茶类全球“农遗”。
福建是世界白茶的发源地，闽北的建阳、政和、松溪及闽东的福鼎，构成了福建白茶四大核心主产区。从福建到全国，福鼎都算得上白茶产业发展的“尖子生”。
福鼎白茶的成长与崛起，很“励志”。长期以来，全省白茶有九成以上供出口，在内销市场几乎就是“小透明”，而在欧美却拥趸甚众，“墙内开花墙外香”。
尽管20世纪90年代福鼎已有茶企开始尝试推广白茶，但终因势单力薄，“音量”渐小，乃至沉寂。2007年，福鼎市成立了茶产业发展领导小组，政企一心铆足劲推广白茶：赴各地参展、飞艇打广告、动车冠名、“出海”办茶会……变着花样打响品牌。
在强大的宣传营销攻势下，“三抗三降”的保健功效、“一年茶、三年药、七年宝”的收藏价值、“老白茶，煮着喝”的品饮方式等福鼎白茶独创的“叙事方式”逐渐深入人心，“白茶热”持续升温。
除文化铸魂外，福鼎还借由科技赋能淬炼标准化品质，并注入金融活水破解资金困局，从而推动品牌与产业螺旋攀升，不断擦亮白茶这块“金字招牌”。
福鼎白茶主导的“白茶热”，也辐射带动了柘荣、福安、周宁、霞浦等周边茶区发展白茶产业，柘荣还打响了“高山白茶”的品牌。
传统白茶核心产区的闽北三区（县）也不再低调——深扎传统产业根系，挖掘各地茶树品种优势，纷纷奏响了特色“和弦”。
“中国小白茶发源地”建阳，激活群体种“密码”，系统保护菜茶种质资源，以科学拼配升华“千树千味”为可控风味美学；推广漳墩林下种植模式，打造全国生态茶园典范；捆绑建盏文化，塑造“点茶—建盏—小白茶”文化IP，叩开高端市场。建阳还是乌龙茶名种——水仙的发源地，“水仙白”更以独特的兰香蜜甜“圈粉”。
政和则深耕“高山秘境”，以政和大白茶（大白）、群体种菜茶（小白）等茶树品种为主原料，融合传统工艺与科研创新，凝练高山白茶的稳定风骨。同时，还依托宋徽宗（赐县名）、朱子与廊桥等文旅资源，打造沉浸式茶文旅体验。
松溪县通过做大做足独有的“九龙大白茶”公用品牌“破圈”。该茶以“发芽特早、芽头特长、毫心特白”之“三特”及毫心壮硕、香高味爽著称，在精品化赛道上刻画鲜明印记。
福建白茶“星光”灿烂，其产业的可持续发展，各产区既要“争鸣”，更要“齐鸣”。建阳的“小而美”，政和的山水灵韵，松溪的品种匠心，福鼎的成熟发达，在闽山闽水间交融激荡——这片最接近自然的茶，终将以科技为笔、文化为墨、产业为纸，挥洒出一幅兼具生态厚度与产业高度的“中国白”长卷。（杨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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